郭宗師十七歲那年,是她一生最大的轉捩點,她經過冷靜的深思熟慮後,認為留在鄉下,永遠沒有出人頭地的一天,何況女孩長大還是要出嫁,就像小鳥長出羽毛就要飛離親鳥身邊一樣。但人與動物不同,人有感情會思親反哺,父母養育之恩如山高水深,還有兄弟姊妹的親情如何割捨。天下父母心,女兒孤苦伶仃離鄉在外,必使父母牽腸掛肚。郭宗師六歲那年,隨著父母回到苑裡鄉下定居,奈何命運弄人,父親如今臥病在床,她一介女流想要在舊時農村社會立足,即使每日辛勞工作,也只不過三餐圖個溫飽而已。要在鄉下求發展,就註定要辛苦一生,反覆斟酌後她決定離鄉前往台北,另求出路。但只要一想到生病的父親以及兄弟姊妹相依為命的情感,難免心頭發酸,暗自垂淚。然而眼下環境所逼,離鄉勢在必行。繁華的台北到處充滿著機會,是當時中南部的人向外求發展的優先選擇,但是台北大都會對她而言,是個人生地疏的十里洋場,幸好她在苑裡地區挑油營商多年,接觸的人眾多,社會歷練也夠,既然別人能在台北求生存,深信自己也能辦得到。當郭宗師父母知道女兒決意離鄉,雖然不捨,但為了女兒前途,更了解她倔強的個性,就不便阻止,只好一再叮嚀出門要小心,多注意身體。離家前夜,想到天明就要與家人各在一方,內心雜亂 ,整夜神智恍惚,朦朦朧朧度過了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夜。
翌日,她提著早已收拾好的行囊,告別父母、兄弟姊妹,懷著沉重的心情離開家門,來到苑裡火車站,買了車票走進月台,一列北上的火車進站,她上了車,聽到鈴聲一響,火車發動前進之時,她的心就像隨風漂泊的浮萍,漂到人海茫茫之地,開始向社會大環境的挑戰,未來命運如何,只能隨遇而安,隨緣而處;總賴上天安排。火車每過一站,離家就越遠,對家人就越牽掛。不知不覺火車已抵達台北,她手提行囊,步出車站,觸目所及都是行色匆匆的往來人群,市況果真熱熱鬧鬧,與苑裡真是天壤之別。異地他鄉,舉目無親,心中難免有些恐慌。這次遠離家鄉,目的是要找個出路,最好能開創個事業,但在投靠無門的逆境之下,首先必須找到一份工作安頓好自己,無論沏茶端飯、打水掃地,或舖床疊被等再苦再壞的差事她都願意嘗試。一個年輕女孩要在舊時代社會中找工作,不像現今可以在報紙或網路刊登的徵才啟事中尋得一些機會,當時只能透過職業介紹所,而這些介紹所大多設在人潮較多的火車站兩旁,招牌明顯,所以當時她想都不想地就走進一家門面較大的職業介紹所。她雖然來自鄉下,但外表清麗溫柔,打扮又得體,氣質出眾,當天就被銷售南北貨市場的迪化街一家老店僱用。由於她聰明伶俐,又有營商經驗,不到半天下來,對貨 品名稱、單價、開盤、客戶討價還價到成交過程,都已摸得一清二楚,翌日銷售自如,看來老練,人緣又好,工作認真,博得僱主的喜愛與肯定。迪化街是台灣最大的南北貨批發市場,白天人潮熙攘,入夜人散後街道冷清,除了逢年過節,平日都在黃昏前打烊。相隔一街的延平北路則相反,入夜燈火通明,霓燈燦麗,五光十色,映得入眼撩亂,熱鬧非凡,是逛街購物的好去處。但她一天工作下來已疲倦不堪,又擔心家人掛心,因此下班時間幾乎都躲在房間裡提筆寫信向家人報平安,每次提筆寫家書都讓她感到一股無名的心酸從心頭湧出,眼淚撲簌流下,真是人在異鄉心在家,但家書寄出,內心也就舒暢多了。時光荏苒易逝,在這裡工作不覺已經年。她的工作態度就像父親一樣,認真勤奮、處事得體合宜,加上手巧伶俐,再惡劣的環境都能甘之如飴,所以與僱主一家相處融合。倒是她心目中時時刻刻掛記著身染重病的父親,想到為人子女不能在病榻前服侍盡孝,就讓她內心沉重不安,因此只要是休假日,她就會趕回家鄉探望,並把掙來的錢全部接濟家用。
郭宗師經常回憶起離鄉之前的那段黃金歲月,那段生活在森林及在鄉村綠野過活的日子,那段有著清風明月、小鳥鳴啼,溪水長流及野花飄香的美好日子。她回到那個熟悉的家鄉,綠野明朗一片,晨曦鳥語傳音,白天花香飄送,夜晚星燦滿天,這就是她魂牽夢繫的故鄉。如今她終於體會到鄉村生活雖然清苦,吃的雖然是菜根粗糧,卻自有獨特的清香,而都市生活,起床眼睛一張開就是為錢財而爭,雖然俗語常說:「錢非萬能」,但在都市生存,沒錢是萬萬不能。此後,她為了能多賺點錢,接濟家用,不辭艱苦地換了幾個不同行業的工作。她二十歲那年,父親因病情惡化而辭世。生離死別是人生間最痛苦悲傷的事,想到父親一生篤實厚道,刻苦勤勞,樂善好施,如今卻已天人永隔,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在,讓她一時悲從心起,聲淚俱下。由於郭家代代助人為樂,積德鄉里,他的別世讓親友鄰里深為惋惜與不捨,紛紛主動前來協助治理喪事,並為他奠祭,這也是父親郭西湖一生善德名留人間最大的安慰,同時也是妻小的最大哀榮。
姻緣天定,郭宗師後來婚配經營汽車修配行業的李姓有志青年,膝下育有二男一女,開始她相夫教子的主婦生涯。她生性慈悲,賢良淑德,敦教善誘,與鄰里相處和睦,深受稱頌。然而,不知何故,從民國五十七年間開始,她就開始覺得身體不適,求神問卜一直都沒有起色,尋醫服藥也不見好轉。一日,當地有一廟壇正籌辦廟會活動,欲往南投縣一家著名道廟進香,親鄰好友鼓勵她參加進香祈福。就在那次回程途中,人在進香團車子上的她,忽然有神靈附其身上,她當時神智不清,突然脫口說:「吾乃瑤池金母,不忍天地哀災。眾子永久墮落,今命眾仙聖臨凡,開辦普渡收圓大業,濟挽狂瀾,駕航還本返原。」當時車上香客都聞到一陣清香,良久才散。當進香團的車子途經苗栗山區路上時,大雨滂沱而下,大水混合黃泥滾滾從山壁沖洩而下,當時郭宗師坐在車上,觀望窗外滾滾泥水,正感驚訝之際,忽感神智有點恍惚,朦朧之中,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,推動著她出聲大喊說:「前面木橋將被大水沖斷。」司機一驚快速通過,就在車輛剛好過橋之當下,木橋轟然一聲被大水沖斷,所有香客都大驚失色,可謂有生以來第一次耳聞目見瑤池金母靈威大顯,附身郭宗師借口救世聖蹟。
郭宗師回憶起當時,她神智有些朦朧恍惚,卻感覺到有種神奇的東西在她身上出現,連她自己也百思不解,她進香回來後,經常坐在客廳中反覆思索。更奇妙的是,此後每日傍晚時分,就有神靈降臨附身,她不由自主地唸唸有詞,鄰居及當時同往進香的信人聞訊,紛紛前來試問迷津,所言靈驗異常,更可以為人消災治病。一日傍晚,她在昏沉的睡意中,見到一位天姿絕色、身著錦衣、頭戴綸冠的華貴婦人出現在她面前,向她說道:「吾乃崑崙仙山瑤池金母,凡世之人不知修善,以至哀災降臨,今令弟子代天宣化,完成普渡眾生收圓大業。」醒來時,發現原來是南柯一夢,但夢中出自女神的開示,一字一句卻都言猶在耳。她出身信仰虔誠的家庭,自小跟隨父母經營木材事業,自她懂事,在宜蘭太平山上,每在朔望之日都會祭祀山神土地,及至遷回苑裡故居也是早晚奉香,未曾間斷。她從先輩口中得知,台灣先民早年由大陸渡海來台墾荒拓土,為了旅途平安及開墾順利都有隨身迎奉神明來台禋祀,這些神尊不是海上守護神就是地方守護神。不過,讓郭宗師深感疑惑的是,她至今從未聽過有「瑤池金母」這個神稱,「瑤池金母」一名還是她這次參加進香祈福,從她自己口中說出才知道,因此對瑤池金母的神格、職司、神威及傳記史蹟都毫無所悉, 尤其「濟世」二字,對完全不懂道法的郭宗師來講更是一竅不通,整件事的發展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,而且不是人為力量可以控制,按照郭宗師的講法,對當年的自己來說,這是一件「不可思議」之事。
可是,從此以後每至傍晚,她都會神智恍惚,此時瑤池金母寶像便會降臨其宅,神靈不請自來,欲辭不能,揮之不去,欲解無果,欲罷不能。然而這個神異,就像撲面而來的春風,在它輕輕吹拂之下,雖然神魂會變得不由自主,卻也讓她感到一股不可言喻的安心與祥和。當然,年輕的她也因此迷惘了好幾天,想要釐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及前後因果;甚至為此困擾得茶不思飯不想。世間上有很多事物讓人無法理解,也無法說出緣由。回想她十幾歲時,就能挑著家裡自製的香茅油、樟油在苑裡一帶鄉鎮穿梭販賣;十七歲又因父病,家庭頓起變故而遠離家鄉到台北另謀出路,現在她才真正體會到人世間的這些財貨都只是身外物,唯有宗教的法,才是神秘且至高無上的人生準則。宗教玄妙,有時不需言傳,只能意會。這就像佛教中「拈花微笑」的故事:佛陀在靈山會上,隨手摘了一朵花示眾,在場眾人不了解佛陀的用意,一時間都沉默以對,只有迦葉尊者對著花笑了。佛陀說「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」,而把佛法傳給弟子迦葉尊者。